肖川：伟大心灵的成长历程启功先生是我直接交往过的最富有人格魅力的文化名人。八十年代末，我刚留校参加工作，外地的一位朋友千里迢迢跑到北京要托我向启功先生求一副墨宝。我很是为难，因为我在教育系，启功先生在中文系，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况且，启先生声名远播，找他的人特别多，已是古稀老人，给他添麻烦很有些于心不忍。禁不住朋友的软磨硬泡，我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去启功先生家。那是初夏的一个傍晚，我们的运气真不错，恰好只有启功先生一人在家。我们作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启先生对我说：“既然是一个学校的，我们就是同事”，他留下我们的名字，叫我们第二天去取写的条幅。第二天我们按约定的时间去启老家，又正好只有老先生一人在家。启先生将写好的条幅给我的朋友。临走时，朋友将从家乡带来了一些土特产和一个装有润笔费的信封送给启先生，启先生从土特产中挑选了一点东西，对我的朋友说：“这个我收下了，别的你都拿回去，都放在我这里就该浪费了。”我们拗不过老先生，提着一大堆土特产离开了启先生家。这件事过去了十多年了，我仍然记忆犹新。我想，启先生能这样对待我们，也一定是这样对待所有的人。这是多么的不容易。一代名家对待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是如此的宽厚和热忱。这件事一直令我对启先生充满感激和敬意，却又找不到回报他老人家的机会。我想，我所能做到的就是不再去打扰他老人家。记得九十年代初，我和我在出版社做编辑的朋友马朝阳先生去拜访在京的一个非常著名的作家，他也非常热情，还送给我他刚出版的一套书，我却丝毫没有感到他人格的魅力，相反还有些许的市侩气，可见有名气和有境界是多么不同的两回事情。对于满清王朝我没有什么好印象，我觉得那真是一个该死的朝廷，它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内忧外患实在是太多了；对于八旗子弟就更是不屑一顾，实足的纨绔子弟。可对于有满族血统的启功先生却是由衷地充满敬意，我从他的为人为文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高贵的气质和大家风范。后来我在全国各地看到启功先生题写的字，便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和自豪感，对于启功先生的文字以及关于启功先生的文字也有一种特别的关注。最近，看到由北师大出版社出版的《启功口述历史》，便怀着崇敬的心情，仔仔细细地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如果说“诗歌的意义在于唤醒内心的浪漫，散文的精彩在于呼应心灵的回声，小说的神奇在于延伸生活的憧憬”，而口述史的价值在于再现历史的真实和丰富。我从《启功口述历史》中看到的不仅是中国社会百年的沧桑巨变，更是一个伟大的心灵的成长历程，一个历经沧桑的智慧老人的内心独白。书中的真实的人生，令人感慨万千。卡西尔曾说：“人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世界的中心，并且把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其实，忠实于个体生命感觉是人文学术得以可能的一个重要前提，学术本身更是一种主体生命能量的释放，是为自我的人生信念及其追求所作的注释和辩护。尽管我们不能将《启功口述历史》视为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学术著作，可这本书不仅能够给我们的治学为文的教益，也能够给我们为人为师的开悟。启功先生一直非常钟情于教师的工作，他从自己的成长历程中，对人的成长有深切的感悟。在回忆《我的童年和求学之路》一章中，他老人家感慨到：“我想，能培养人的兴趣，激活人的潜质，激励人的志向的教育才是最成功的教育。”（），童年时的淘气仍然令他留念，他感叹到“这种童真和童趣是非常值得珍惜的，有了它，人格才能完整。而开明的老师，常能容忍孩子们的这种天性，这对孩子的成长是有利的。”（）在追忆《我的几位恩师》中，启功先生对他的几位恩师充满了爱戴和敬意。“戴老师为我打下的深厚的古文功底，帮我建立的独具个性的学术思想和善于因材施教的教学方法，却一直指导着我，恩泽着我，沾概着我，这是我永生也不能忘记的。我终身的职业是教师，而且主要教授的是古典文学，而教授这些课的基础恰是这些年随戴老师学习夯实的。”（）启功先生追忆和陈恒校长的交往的细节是最令人感动的文字，我们也可以从中领略到陈恒校长的大师风范。“老师的书斋名‘励耘’，老师用他全部的身心和热血为我解释了为什么叫‘励耘’，如何做一个辛勤的耕耘者，如何做一个提携后进的长者。”（）启功先生在为陈恒校长撰写的挽联中有“信有师生同父子”（）的真情表白，师生之情如此深厚，这对于所有的为人师者都是何等有益的劝勉，何等巨大的感召。在那个黑暗的岁月里，启功先生因生计所迫在日伪政权下干过三个月小差事，而后来“找到陈校长，非常惶恐地向他说：‘我报告老师，那年您找我，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有，是我欺骗了您，当时我正做敌伪部门的一个助理员。我之所以说假话，是因为太想回到您身边了。’陈校长听了。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只对我说了一个字：‘脏！’就这一个字，有如当头一棒，万雷轰顶，我要把它当作一字箴言，警戒终身。”（）看到这里，我有种难以言表的沉重和苦涩的感觉，为着命运对启功先生的捉弄和不公，也觉得陈恒校长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