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你的光阴她在炕沿上坐了许久，终于看到邻居家的亮光。她拎起篮子去敲邻居家的门，把做好的饭菜糕点往对方怀里塞，“快尝尝。”她不断重复，话中流露出恳求与焦急。邻居讶异了许久，直到她慢慢挪动步子离开，才重新关上门。她回到家，在平台上踮脚向邻居家观望。她甚至清楚地看到邻居把刚才的饭菜摆上桌，小心地夹一口，然后眉头一皱，一阵干咳。门被粗暴地打开，那些饭菜顺着盘缘流畅地滑落进垃圾桶。她的眼睛像被一口粗气吹灭的蜡烛一样瞬间黑下去，又轻轻一声叹息。她搞不懂，她的双手为什么突然失去魔力，甚至握不住那些瓶瓶罐罐，很多次把盐当成了糖。空气的尘埃飘落进她脸上的沟壑，险些把她吹倒。她打电话请我回来。于是时隔几年，我又有机会，再度成为她的食客。她嫁进于家已经十年了，而我的爷爷，也已去世四年。爷爷当初执意要和她过日子，大家心中百般不悦，也只好服帖地从顺了老人。农村邻里间知根知底，她那些“传奇”的故事不知被人嚼烂过多少次，每次都是嚼到没味道时再由大家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成为一锅新菜继续在乘凉树下供人咂嘴。她生得漂亮，从小就是做饭的好手。作为长女，十几岁就能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讨这样贤惠的媳妇，有不少人早就悄悄备好彩礼等候时机。她呢，每天边唱歌边劳作，日子过得轻快。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赶集路上她竟然失踪了，家里搜寻无果，渐渐死心。两年后的夜里她又跑回来，对一切守口如瓶。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打听到，她是被人掳去做了媳妇，趁人不备在饭菜里做了手脚，麻痹了全家人，才偷跑出来。这样一来她就贬了值，纵有一副巧手也抵不过被唾沫星子毁掉的名声。她后来嫁给一位木匠，安稳过日子，不再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胶东半岛的妇女一向勤劳质朴。在生产队干活时，大家有力出力，绝不拖沓。单干时更是各显神通，有人天蒙蒙亮就围着粗布头巾随丈夫赶海去，在礁石上敲些牡蛎，推车走十几里路去镇上的市场卖个好价钱，也有人在家和邻居一起用纺锤线织渔网，一天不得歇息。而她们家的炊烟总是第一个升起，就算是糠咽菜，她也能让人美滋滋地吃到肚子里。她蒸的黑面馒头也蓬松柔软，入口有嚼头，腌制的蟹酱又厚实又鲜，吃一口落肚，牙齿都会打颤。各种家常菜更不用说，不需多少油星，也让人垂涎三尺。这一年村里的阿战在镇上开了家饭店，聘她做厨师，她当仁不让就答应了。每天围着头巾在村口等着去镇上的客车，披星戴月赶回家。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一个月，她便拒绝出门，没有再去镇上工作过。人们都说，是她和阿战有染，被对方妻子察觉后，她没脸再待下去了。她嫁到于家后轻而易举征服了大家的胃，从而贴近大家的心。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爷爷的面色就红润了不少。我父母和伯叔们都在镇上上班，过去大家一个月回村子一两次看望爷爷，现在几乎是每周必回。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周五晚上，坐在爸爸的摩托车上，老远看到那股炊烟，口水就止不住流出来。大家边吃饭边谈天，我们小孩子要围着圆桌跑来跑去，夹自己喜欢的菜。在我印象里，她很少上桌和我们坐在一起，只是不停地端菜，各种糕点小吃也层出不穷，普通的西瓜皮在她手下都变得脆甜爽口。她甚至记得每个人的口味，偏淡还是偏重，爸爸随口一说想吃咸鱼，下个周五回家，她笑盈盈地把一袋咸鱼交到爸爸手上。有一年暑假我执意要去乡下“避暑”，其实就是想窝在她家，天天打牙祭。白天我读书写作业，她也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提着凉凳去树下乘凉，只是戴着老花镜和我一起看书，有时候甚至在钻研菜谱。有天她说，“要不我教你做饭吧。”我把头都快摇断了，“才不，那以后就是伺候人的命了。”她对小小年级的我说出那样的话大为惊异，这些年来，我很多次回想起她在砧板上一边哼革命歌曲一边把土豆丝切得和头发丝一样细的情景，想到她飞快地洒各种调味料，从来不品尝，却把味道调得和舌尖那样契合，想到她成了村里响当当的厨娘，带着我去各种婚礼厨房帮忙，麻利地杀鸡宰鱼，活物在她的手下一刀毙命。这些年来，我还是没有学会做饭。喷香焦黄的玉米饼子，贴在一大锅花鱼的锅边，升腾的雾气混合着鱼汁的酱香钻进粗皮厚肉的饼子里。饼子刚贴上去就吱吱冒气，她盖上锅盖，我蹲在地上拼命往锅门里加柴火盼着快熟。摊饼子、做豆面团、焖臭虾酱……她用大锅灶开火，一手撑住灶台，一手抡锅铲，屋内热气腾腾，柴火劈啪作响。有次在上海吃玉米饼子，突然想起她的豪放，北方的粗犷，再回头看看周边轻声细语的食客和服务生，悄然落泪。总觉得吃胶东的菜才叫真正活着，热烈不失温柔，感受和食物的肌肤之亲。我们不是不懂精致，只是舍不得把本性的欲望镶嵌到繁琐和优雅中去。可能她早早看透好吃懒做的我根本继承不了她的“手艺”，就不再那么疼我。她最喜欢的是我表姐，会做家务，也会烧饭，成绩也好。不像我，整天吸拉着鼻涕出去疯，像个野孩子。我跟她形成了互惠的“合作关系”。她每天把食物放在保温桶里，由我骑单车送给在几里路外念书的表姐。作为酬劳，我会率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