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美国文学研究》（第5辑），郭继德主编，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0。华人“坦白运动”的幽灵——华裔美国女作家伍慧明的新作《向我来》评析薛玉凤著名华裔美国女作家伍慧明(FaeMyenneNg,1956-)的新作《向我来》(SteerTowardRock,2008)与其处女作《骨》（Bone,1993）一样，也是一本关于旧金山华人艰难生活的小说，但它同时还是一本有关坦白、忠诚、爱情、孤独、奋斗、希望与失望、毁灭与救赎，以及单恋痛苦的小说。除了延续《骨》中华人“证书儿子”与“单身汉社会”的历史叙事，小说还把华人另一段惨痛的大历史——“坦白运动”前景化。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新历史主义批评解构了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传统观念，提出“历史的文本性”与“文本的历史性”（Montrose,1989:20）的全新概念。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历史不再是唯一、客观、本质性地存在于文学文本之外的“宏大叙事”，而是与文学文本一样也是一种叙事，一种文本，同样具有主观性和虚构性。而“文本的历史性指所有的书写形式，包括批评家所研究的文本和我们处身其中探究其实的文本所具有的特定历史含义和社会的、物质性的内容；因此，我也指所有阅读模式中包含的历史、社会和物质内容。”（Greenblatt&Gunn,1992:410）历史与文学之间的关系被理解为“共建的互文性”（Felperin,1991:77）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的历史只能从各种各样的文本中甄别寻觅。在后现代小说中，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界限模糊难辨，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与小说中虚构的事件和人物混杂在一起。《向我来》打破传统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二元对立，将作为文学稳定“背景”的历史置于文学的“前景”突显出来。透过故事主人公杰克•满•司徒(JackMoonSzeto)等人的“小历史”，小说把1956-1965年由美国移民规划局发起的华人“坦白运动”那段不堪回首的种族“大历史”前景化，巧妙地谴责美国政府及主流社会对华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批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从而达到重新书写少数族裔历史，颠覆主流意识形态文化霸权的目的。一、无奈的“证书儿子”《向我来》开宗明义，把读者带入故事的主人公、华人“证书儿子”杰克的单相思恋情及其一言难尽的50多年移民生活：“我爱的女人不爱我；与我结婚的女人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伊琳•张虽然是我的合法妻子，但她实际上属于伊东•司徒。因为债务关系，我其实也属于他。他是我的父亲——证书父亲。”(Ng,2008:3)。以下出自本书的引文只在文中注明页码。“证书儿子”是美国华人移民史上的一个独特现象，是历史上华人被排斥、被拒绝的历史写照，是美国歧视、限制性对华移民政策的恶果之一。从1882年排华法开始实施到1943年取消，由于美国限制华人入境，华人不得不采取一些不正常的方式移民。一些华人冒险偷关进入美国，更多华人用假身份或购买假证件冒认美国国籍申请入境。既然是冒籍申请移民，就不能再用原来的姓，必须改姓移民纸上的姓，因此出现了一批所谓的“证书儿子”。伍慧明的父亲伍锦炎很可能就是一个“证书儿子”，小说扉页题献：“致父亲伍锦炎蔡有信”中的“伍锦炎”是伍慧明父亲的真名，“蔡有信”是其作为“证书儿子”时的名字。后来在华人“坦白运动”中坦白（Hunnicutt,2008），获得永久居住权。《骨》中的父亲里昂是唐人街老单身汉梁爷爷的“证书儿子”，而《向我来》中的杰克与里昂一样，也是个“证书儿子”。更让人心酸的是，在成为“证书儿子”之前，杰克早已是别人的养子。1935年11月18日，杰克出生于广东台山的一个小村庄，是一户陈姓人家最小的儿子。由于贫困与饥饿，杰克五岁时被卖到邻村伊东·司徒的老家，成为膝下无子的伊东·司徒原配妻子的养子，被养母命名为“梁有信”(183)，幼小的杰克又哭又闹又咬养母，绝食三天以示抗议。杰克去美国之前曾去拜别生母，但生母拒绝与他见面。1954年1月4日，19岁的杰克乘船到旧金山与“证书父亲”伊东·司徒团聚。杰克在美国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证件上的名字“杰克·司徒”既不是他作为养子被叫了14年的名字“梁有信”，更不是他被叫了五年的生身父亲的陈姓名字。他称做“父亲”的伊东·司徒是唐人街地头蛇，杰克通过他来到美国，为此欠他4000美元。杰克的婚姻也是假的，刚刚成年的杰克被注册为已婚，完全是其“证书父亲”伊东·司徒的杰作，目的是为他自己带来一个女人。伊东·司徒其实也是个“证书儿子”，他本姓梁，当年他花钱买了“司徒”这个姓，作为华人淘金者司徒的合法儿子到了加州，后来靠开赌场发了财，从此人们都叫他“金·司徒”。金·司徒给远在家乡的妻子寄了一笔钱，妻子用其中的410美元买了一个儿子，为其取名“有信”，这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兼大部分故事的第一人称叙事者杰克·司徒。杰克1